清明时节,细雨纷纷。
此时已至早春，本该春意萌发，洛阳城内外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晦之气。
北郊邙山还有城东的首阳山一带,陡然多了五千多座新坟。
通往山道的路上，三三两两陆陆续续的，到处都是神色黯然的上坟的人。
在首阳山的西南处，有个黑衣青年已经在一处坟冢前坐了许久。
他一大早天不亮都已经来了，像往常一样，先拴好马匹,又解下腰间酒壶，将带来的酒洒了三巡浇在碑前。
剩下的酒,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。
而后，他坐在有些阴湿的草地上,斜倚在石碑上,双目失神地望着阴恻恻的天。
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响，黑衣青年睁开眼,原来是王家的人带了香烛纸钱过来了。
“钟会,你已经害死了我夫君,又来此处做什么？！你走！我们不想看到你……”一个面容姣好的青年妇人形容十分悲戚,神情很是激动。
黑衣青年瞧了她一眼,也不欲和她多说计较，站起身，又抚了下碑石,便晃晃荡荡地牵马离去。
前番京中生变之时,钟毓因审理曹爽一案，一战成名，在廷尉府的“临时”的身份很快转了正,成了名副其实的廷尉丞大人。他二弟钟会也受到照顾，补缺到了尚书台当尚书郎。
但是钟会并没多大兴趣入朝为官，照旧过着他的懒散无聊日子。
他平日里依然不是在喝酒，就是在醉酒闹事，要么就是到首阳山，看王弼。
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，谁见谁摇头。连他大哥都感到无奈。
钟会在半山间漫无目的地骑马走出不多远，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山后边，隐约传来一阵琴声。
这首曲子的琴音起头甚是清淡，如轻烟飘缈；中段节奏渐趋急促，似愤懑不平的铮铮之音；到了尾段又渐渐转缓，又似在嗟叹，蕴含了追思悱恻之意。
整首曲子如九曲连环，在人耳边回荡不已。
循着幽幽琴音，钟会骑马到了山后一处空旷的坡地，这一片是何家的茔地。以前草木葱茏，如今荒芜一片。
何晏的墓前，聚着一群太学生，皆着素服。人群中间，有人在闭目抚琴。
原来，趁着清明节，洛阳的百余名太学生和嵇康约好，到首阳山一起祭奠前吏部尚书何晏。
去年腊月十五的清谈会，嵇康曾经应何晏之邀到何府，并顺便和太学生们谈论乐理创作。当晚在清谈会上，他弾了一首自创的琴曲《短侧》，此曲其实与《长侧》共为一组。
当日，由于《长侧》的最后一段尚未谱好，何晏又对此曲很感兴趣，嵇康便允诺大家，到正月十五之时再奏此曲。
然而，世事弄人。曾经宾客盈门如过江之鲫的何驸马府，再不会有第二场清谈会了。
……